寂寞的課題,不分年紀,但不同年紀的寂寞色度不同。
妳不寂寞嗎?母親突然這樣問她。
寂寞,她多麼熟悉又從來都無法熟識的字詞,竟從母親口中的黑洞中吐出來。她聽了不免心一驚。但她還是若無其事地把一粒正剝好的荔枝放進嘴裡,咬動著上下顎,吮了指頭,揩了一下旁邊的抹布,忽像完成了某種儀式似的站起身來。
「要走了?」母親瞥瞥牆上的鐘,鐘像是回應她似的時針跳了一下。十點。才十點倒像是夜深似的被裹了層黑袍,黑袍兼且濕答答地厚重不堪。還沒等她回話,這做母親的又自言自語地說,妳現在是大齡盛女,轉眼就熟齡,再轉眼就像媽媽高齡了。
媽媽也知大齡熟齡高齡,她笑著糾正媽媽說現在都不興說高齡了,要說樂齡,甚至無齡。樂齡,那都騙人的啦,哪裡有樂?無齡更是自我欺騙,女人說記不得年齡都是謊話,女人比誰都記得年齡,母親也笑著回她。她笑著想母親可長智慧啦,去上長青社區大學的母親變得可以對話了。
也好,早點回去吧,再晚妳一個人回家危險,母親邊說著邊彎去廚房,開始弄東弄西地傳出聲響,她想大概又要弄些東西好讓她帶回去吃。客廳電視正播著一個看得出是整形過度的千萬富婆上電視徵婚的綜藝節目,四個男人等著被選,有人秀著滿手滿胸的肌肉,有人秀著溫柔廚藝,有人秀著跑車技術,有人秀著年紀輕輕的優勢。
什麼時候婚姻變得如此猥褻,她真覺得這種交易是一種猥褻。這女人竟然四十歲就有千萬,四棟房子,嘖嘖嘖。
母親笑她自己做不到還笑別人,自己沒錢卻不想日進斗金。 我沒有笑啦,我很佩服呢,我自己都做不到,但做不到就別勉強自己了。她也好想日進斗金,但做不來的事還是做不來,只好從為五斗米折腰再到為五粒米折腰。好在還有母親作伴,偶爾回來看看母親,彷彿就吃了大補帖,她跨過四十大關,才知母親的好。
母親從廚房拿了兩大塑膠袋要她帶著,跟著看電視,結果比徵婚者還緊張,母親問她,這富婆會選哪一個?還下注,然後又嘀嘀咕咕地說著妳看妳看,沒錢的老女人誰愛啊?她笑著接下塑膠袋說那就自己愛自己啊,母親又說妳在自欺欺人了,那是心靈雞湯。
啊,連心靈雞湯母親都喝過了。她聽了母親逐漸進階的語詞,知道母親的長青班過得還可以,有學習動力的人都可以撐過生活的無聊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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