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在咖啡館,在故事裡 作家的故事 是大時代冷暖悲歡的故事
更是映照我們這一代人的故事
梭織長達六十年的臺灣藝文風雲及文化江湖
第一手的近身觀察、第一線的深度採訪
內容簡介:◆這些「說故事的人」……書中梭織長達六十年的臺灣藝文風雲,以及作家傳奇:金庸、平鑫濤、瓊瑤、沈君山、齊邦媛、張愛玲、林良、李碧華、張曉風、鄭清文、鍾曉陽、張拓蕪、白先勇、黃春明、二月河、章詒和、王大閎、孟小冬、郭敬明……這些「說故事的人」,在大時代裡迭宕起伏的生命;還有臺灣書店的傳奇「明目書社」賴顯邦、明星咖啡館、收書人樂伯,以及文化江湖的各種觀察,例如「灣生回家」田中實加事件等等。這些是陳宛茜多年來在藝文界耕耘、沉澱之後,為他們和他們的時代,更為我們這一代,留下紀錄。
這些年的採訪,理性的報導與感性的文學、事實的平衡與心緒的擺盪,時常交織在陳宛茜的心中,媒體新聞隨著時間流逝被遺忘,但作家在他們的時代觀照世界的角度,以及他們的悲歡歲月、思維情意等等內在柔軟的、謎樣的境遇,卻雕刻在她的心頭,她決定用自己的記者人生去了悟這些謎這些柔軟,然後安安靜靜地道出那些人和那些事。
作者介紹:陳宛茜 ,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倫敦大學瑪麗女皇學院城市文化研究碩士。廿一世紀初開始擔任聯合報文化記者迄今,曾獲時報文學獎新詩獎、吳舜文新聞獎、兩岸新聞報導獎。
搶先試閱:〈明星咖啡館裡的守護者〉
七十八歲的簡錦錐扶著欄杆,緩慢卻優雅地走上明星咖啡館二樓。他穿著整潔筆挺的黑色西裝,像是要赴一場盛宴。這段路燈光昏暗,牆上掛滿老照片,嘎吱嘎吱的木梯提醒訪客,每走一步,離歷史更近一步。
二○○三年明星咖啡館重新開幕,簡錦錐從埔里搬回明星第一代舊桌椅,找出藏在家中的俄羅斯杯盤,再找來老師傅用手工做出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鐵窗、木窗。這批桌椅經歷六十年風霜與九二一大地震,色澤質地卻一如當年,放上仿舊杯盤,彷彿未曾離開。
許多人以為,簡錦錐大費周章,為的是販賣明星咖啡館文學時代的氛圍。就像這一天的採訪,我以為他要告訴我明星和白先勇、黃春明等人的文學故事,沒想到,我得到的是另一個更遙遠的故事。
簡錦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黑白照片,裡頭坐滿一地西方人,「照片中的他們,剛在明星二樓開完俄國新年舞會。」我認出人群裡年輕的蔣經國和蔣方良,時光馬上啪啪啪倒退到一甲子前。
「照片洗出來後尼古拉(蔣經國俄文名)跟我說,不要留這一張啊,因為照中他的手像是要掐死芬娜(蔣方良)。」當時小蔣戀上顧正秋的緋聞鬧得滿城風雨,照片中蔣方良的笑容看得出勉強。簡錦錐形容為愛走天涯的她「很孤單,總想著回故鄉」。
來自俄羅斯的蔣方良是中華民國有史以來最沉默的總統夫人。夾在中國、臺灣和俄羅斯的政治夾縫中,她就像這張黑白照片扁平而暗淡,人們對她一無所知。但在明星咖啡館裡,蔣方良還原為愛跳舞、嗜甜點的俄國年輕姑娘芬娜,熱情、浪漫,為了愛情放棄一切、來到遙遠的異鄉。
蔣方良的葬禮上,傷心的簡錦錐堅持女兒代表出席。他說,芬娜的家人早失去了蹤影,「明星就代表她的娘家。」「你看,左邊第三個就是艾斯尼。」簡錦錐指著照片告訴我,那是一個有著憂鬱眼神的中年人。艾斯尼是流著貴族血液的皇家侍衛軍,曾目賭沙皇全家屍體被淋上鹽酸的慘況。
一九一七年,俄共推翻沙皇政權,一群白俄人先後流亡到上海、臺北。
簡錦錐認識艾斯尼時,艾斯尼已步入人生的黃昏,簡錦錐才十八歲。某日艾斯尼到簡家商店買拐杖,只有略通英語的簡錦錐可以跟他溝通,兩人結為忘年好友。簡錦錐為艾斯尼的外國朋友仲介房屋,發了一筆小財。
思念故鄉,艾斯尼和五位同鄉決定合夥開設專賣俄國食物的咖啡館,也拉了簡錦錐入股。一九四九年,明星在武昌街城隍廟對面掛起招牌,那時明星還不叫明星,只有一個英文名字Astoria。
「當時臺灣的地板不是黃泥土就是水泥地板。Astoria 卻是滿室木質地板,並以咖啡渣在地板上鋪出一個通道,一上樓梯就可以聞到濃濃的咖啡香」。簡錦錐閉上眼睛,彷彿聞到一甲子前飄出來的咖啡香。
合夥人之一伏爾林,曾在上海霞飛路開設 Astoria 咖啡館。據說臺北的 Astoria,完全按照上海的前世版本打造。明星咖啡館從誕生開始,便是一個懷舊和回憶的地方。
明星最有名的俄羅斯軟糖,由列比洛夫夫婦負責製作。列比洛夫曾在俄國王宮廚房裡工作,總是在自家祕密調製軟糖。
食物是治療鄉愁的靈藥,而明星就像一個時光隧道。流浪到臺北的俄國人,包括總統夫人芬娜,總是把明星當成故鄉,到明星買羅宋湯、俄羅斯軟糖,舉行晚宴和舞會。當時在臺灣的俄國人多是貴族出身,出現時總是西裝筆挺,衣服上一個皺褶都沒有,展現紳士在流亡生涯的從容與優雅。這習慣簡錦錐學了起來,一直保持到現在。
一九五○年代臺海情勢緊張,伏爾林和列比洛夫陸續移民海外,艾斯尼留了下來。為了怕艾斯尼失去工作無法留在臺灣,簡錦錐獨資把 Astoria 頂了下來,請艾斯尼當顧問。
換了老闆的 Astoria 重新開幕,掛上中文字「明星」。白俄時代落幕,明星的文學時代開啟,客人換成了黃春明、白先勇、陳映真、季季、林懷民……。
不知道為什麼,明星咖啡館總是吸引漂泊的靈魂。被簡錦錐暱稱為「老周」的周夢蝶,在明星咖啡館騎樓下擺了幾十年的書攤。簡錦錐說,從大陸來臺的老周一人獨居三重,一九五九年開始擺攤。簡錦錐擔心他搬書辛苦,邀他將書籍寄放在武昌街五號─ 簡錦錐租給茶莊使用的房產,晚上可至此地留宿。周夢蝶累了,也經常進明星小坐,每次都坐固定的位置。
周夢蝶辭世後,有人在昔年書攤位置的柱子上,貼上周夢蝶的詩篇。簡錦錐將這篇詩改貼到明星咖啡館內周夢蝶的「老位子」牆邊,桌上放上老周的照片,將這個位置永遠保留給周夢蝶。
從年輕到老,簡錦錐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到廚房監工,看師父有沒有按照配方調製軟糖,麵粉、糖的比例一點都不容更動。
簡錦錐知道故鄉滋味對遊子的重要。明星的俄羅斯軟糖,芬娜一直吃到八十八歲過世前。就像作家雖然離開了明星咖啡館,但只要喝一杯明星的咖啡,就會感覺自己回到了四十年前文學的明星年代。
曾有電影導演找上簡錦錐,說要拍「明星咖啡廳」,他看完劇本便拒絕了。為了戲劇效果,劇本變成「一個白俄人和中國人建立友誼、又互相背叛的故事。」簡錦錐說他不能忍受對歷史的虛構。
臨走前,簡錦錐堅持要我帶走一盒俄羅斯軟糖。這款糖早因蔣方良聞名,然而到現在我才終於懂得它的滋味。
走出明星咖啡館,我抬頭往上看,昏黃的燈火中,簡錦錐的影子還映在二樓的窗口。六十多年來,明星咖啡館送走一批又一批漂泊的靈魂:遊子、作家或異鄉客。每一場盛宴都有簡錦錐,他從開始守到最後,為他們開門、熄燈。
簡錦錐默默守著明星咖啡館,就像他守著那一段與俄國朋友的情誼。這世上總有不滅的星星,也許是友情,也許是回憶。也有像簡錦錐這樣永遠的守護者,只要有他們在,漂泊的靈魂就有暫歇的角落,而我們就有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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