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芥川龍之介小說選》
「但我不禁想像。即便百年後仍落寞無名,但有那麼一位讀者,拿著我的書。在他的內心深處,儘管朦朧,仍會浮現我筆下的海市蜃樓……」
日本文學大師──芥川龍之介
●日本現代文學鬼才,寫下風靡世界的《羅生門》電影原著小說〈竹林中〉。
●為表彰他對文學的貢獻,設立了以其姓氏命名的純文學最高榮譽「芥川賞」。
收錄芥川龍之介代表作
●收錄16篇作品,不僅包含著名作品,也有一些少見、有趣新異的作品。
●書中依出刊時間排序故事篇章,帶你循序漸進閱讀芥川龍之介的創作。
精彩故事
●電影《羅生門》原著小說〈竹林中〉
「我沒殺女人。那麼,她到哪裡去了呢?我也不知道。」
●最赤裸的人性掙扎〈羅生門〉
「是餓死好,還是當賊人好?」
●著名傳說故事〈猿蟹合戰〉的真正結局
「有句話要給世上的讀者,你們大多都是螃蟹哦。」
【精采篇章】〈橘子〉
某個陰霾的冬日傍晚,我上了橫須賀發的上行列車,在二等車廂找了個角落坐下,茫然的等待發車的笛音。已經開了電燈的車廂裡,除了我之外,難得沒有一個人。往外瞧去,微暗的月台上,今天也十分罕見的連個送行的人影都沒有,唯獨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小狗,不時的發出哀鳴。這些景象與我當時的心境,不可思議的吻合。腦中難以言喻的疲勞與倦怠猶如即將下雪的天空,落下陰沉的影子。我的雙手擱在外套口袋裡,連拿出口袋裡的晚報都提不起精神來。
不久,發車的笛聲響起,心裡的愁悶才消解了一點兒。我把頭靠在後面的窗緣,無意識的等著眼前的車站緩緩向後滑去。但是,車還沒開,剪票口處就傳來尖銳的矮木屐聲,隨後在車掌叫罵聲中,我所在的二等車廂門嘩的一聲拉開,一名年紀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這時一個搖晃,火車緩緩的駛動了。
月台上一根根分隔視線的柱子、忘了拿走的運水車、還有為車裡某人祝賀送的紅帽──這一切全都依依不捨的在吹進窗裡的煤煙中向後倒去。我的心情終於舒緩了些,拿起捲菸點了火,這才抬起懶洋洋的眼皮,瞄了一眼坐在前面小姑娘的臉。
她粗劣的頭髮攏到腦後,梳成倒銀杏髻,滿是皸裂的雙頰紅得令人反感,而且還帶著抹過鼻涕的痕跡,怎麼看都像是個鄉下姑娘。而且,髒污的草綠色毛圍巾耷拉垂落的腿上,放著一個大包袱,用長了凍瘡的雙手抱著它,手中還緊緊握著三等車廂的紅車票。我不喜歡這姑娘粗俗的長相,而且她污穢的服裝也令人皺眉,最後,連二等車廂和三等車廂都無法區分的愚鈍心智也令人惱火。於是,我點了捲菸,一方面也想忘了這姑娘的存在,便把口袋裡的晚報攤在腿上漫不經心的看起來。這時,窗外落在晚報的光突然變成了電燈光,印刷粗劣的的幾欄鉛字,鮮活的在的眼前浮凸出來。不用說也知道,火車現在正駛進橫須賀線多個隧道的第一個。
但是,在燈光下,看遍了整版晚報,上面登載的社會新聞實在太過平凡通俗,難以慰藉我的愁悶。和談問題、新婚通知、瀆職事件、訃聞──我機械式的瞄過那些事不關己的新聞,在進入隧道的剎那,產生了一種與火車逆向行進的錯覺。當然,我還是無法不在意坐在我面前的那個姑娘,那表情宛如把庸俗的現實化身為人。這輛隧道中的火車、這個鄉下姑娘,以及登滿了平凡新聞的晚報──它們難道不是一種象徵嗎?一種難解、低俗、枯燥人生的象徵嗎?我感到一切都如此荒唐可笑,便丟開剛讀的晚報,再次把頭靠在窗緣,死人般閉上眼睛,開始打起盹來。
又過了幾分鐘,猛然有種什麼東西逼近的感受,不由得睜開眼睛四處打量。不知何時,那個姑娘已從對面的座位,來到我的隔壁,一再試著想打開窗子,但是沉重的玻璃窗並沒有那麼容易打開。她那皸裂的臉頰變得更紅,不時吸鼻涕的聲音和小小的喘息聲一起,抽抽答答的傳進耳裡。當然,這必然引起我幾分同情。但是,從暮色中只有枯草清晰可見的山腰,從兩側直往車窗逼來,一看即知火車即將駛入隧道口。儘管如此,這個小姑娘卻想把我刻意關緊的窗門打開──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做,只能單純認為這小姑娘一時興起吧。所以,我心底依然累積著惱怒的情緒,一面冷眼旁觀那雙凍瘡的手使盡全力與玻璃窗搏鬥,祈禱她永遠不會成功。
沒過多久,火車發出驚人的轟鳴聲駛進隧道的同時,那姑娘想開的玻璃窗終於啪嗒一聲落下來。然後,融合了煤炭的污濁空氣,變成令人窒息的黑煙,從那個方形的洞裡瀰漫到車廂內。原本咽喉就虛弱的我,還沒來得及取手帕遮臉,就薰了個滿臉煤煙,立刻劇烈的大咳起來。但是那小姑娘一點也沒有在意我的神色,反倒把頭伸出窗外,也不管穿過黑暗的風吹得銀杏髻的鬢毛亂顫,只是目不轉睛的望著火車前進的方向。就在煤煙與燈光中注視著她的身影時,窗外漸漸明亮起來,泥土、枯草和水的氣息冷冷的流淌進來,我的咳嗽才慢慢停了。若非如此,我一定把這個陌生的小姑娘痛斥一頓,然後再把窗戶照原樣關緊。
但是,這個時候火車已經平穩的穿越隧道,通過枯草山巒之間某個貧窮小鎮外的平交道。平交道附近雜亂建著寒酸窄小的茅草屋頂或瓦屋頂,平交道看守員在揮動的唯一一支暗淡白旗,無精打采的在暮色中搖動。我心想終於出了隧道──就在這時,我看到三個臉頰紅潤的男孩,一個挨著一個,站在那道冷清的平交道柵欄後面。他們個子十分矮小,幾乎令人懷疑是不是被這陰霾的天給壓扁了的。男孩身上穿著與這鎮外慘淡景致相同顏色的衣服,抬頭看著火車通過,一面一齊高舉雙手,仰起稚嫩的喉嚨,使勁發出令人不解的喊叫。就在這一瞬間,那個把半個身子伸出窗外的姑娘,伸長了凍瘡的手,猛力的左右揮動。才這麼想時,突然有五六顆染上日光暖色、令人心頭為之雀躍的橘子,從空中落在目送火車的孩子們頭上。我不覺大吃一驚,一剎那間明白了一切。那小姑娘大概正要前往外地幫傭,便將藏在懷裡的幾顆橘子從窗口丟出去,慰勞辛苦到平交道來送行的弟弟們。
帶著暮色的鎮外平交道、三個孩子如同小鳥般的叫聲、以及落在他們頭上的鮮豔橘子色──一切都在轉瞬間通過火車窗外。但是這副光景卻近乎傷感的烙印在我心底。而且,一股無法名狀的快活情緒湧了上來。我昂然的抬起頭,像看另一個人似的注視著那小姑娘。她不知何時已回到我面前的位子,將皸裂的臉蛋埋進草綠色毛圍巾,抱著大包袱的上依然緊緊握著三等車票。
從這時起,我才能稍微忘了那無法言喻的疲勞與倦怠,和難解、低俗、枯燥的人生。
《羅生門:芥川龍之介小說選》──「拚盡全力的寫吧,現在自己寫的東西,也許改天就寫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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