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陣子八卦週刊記者，沒有一個早上比今天這個早上更特別。
我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那個少奶奶。
沒錯，就是那個麻雀嫁入豪門變鳳凰的那個少奶奶，她竟然主動打電話給我這個「敵人」。
她的開場白簡單俐落：「有一條大消息，獨家給你做。」
我當然很高興。
不到半小時，就依她之約，出現在那個知名豪宅大樓旁邊兩條街的咖啡廳，而少奶奶真的遮遮掩掩的出現在我面前。
她告訴我，她已經找了律師，準備要談「離婚」了。
「離婚？」我很詫異。
畢竟，她的老公，也是這個家族的第三代掌門人，並沒有傳出過任何花邊新聞。這點我可以確定，因為我們這些八卦記者曾試過各種跟蹤手段，從來沒有追到任何「小三」。
一個也沒有。
「離婚不一定要有小三。」少奶奶冷冷的說：「嫁入這麼一個大家族，裡面的問題，比100個小三還嚴重。」
嗯，我可以理解。俗話說豪門深似海，要在一個大家族裡面扮演一個「媳婦」的角色，然後自己的原生家庭，又只是普通的平凡小家庭，一般女人，想了就怕。
「那，他……答應嗎？」我問。
「離婚這種事，他怎麼可能答應。」少奶奶冷冷的回答：「他們整個家族，都是勉勉強強湊在一塊的，怎樣都不會離婚，看那些叔叔嬸嬸早就已經貌合神離，分好幾個房間睡，還是硬要湊在一起……。」
為了做這個大題目，接下來，我分了幾次，約少奶奶做訪談。
談了幾次，也慢慢的建構了這個知名大家族的「內幕」──
這位少奶奶，嫁進來，真的並不快樂。
一開始，她最主要的痛苦源，是她的婆婆。
接下來，是那個未嫁的小姑，也就是老公的妹妹。
然後，是老公的表親那邊，一大堆第三代的年輕一輩暗中比來比去。
其實，她過得還不差。
不必做家事，不必外出兼差賺錢，大家都對她和和氣氣。
但她就是覺得──「不自由」。
她覺得這個家族裡面每一個人都「不自由」。早就應該分開來住，卻每個人都像膠水一樣黏在一起；明明就是一大堆的問題，卻硬就湊在一張餐桌上。
傳統。老舊。迂腐。
這些應該都不能寫在八卦雜誌上的，不過，我硬安排攝影記者刻意偷拍，然後在不透露少奶奶這個「線民」的情況下，把這些內幕故事，盡量的，全部都寫出來了。
週刊震撼上市後，官司也在下個月登場。
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離婚官司。
民眾已經因為週刊的報導而特別注意這件事，豪門婚姻，王子與公主，結了婚卻要離婚，大家抱著「看笑話」，再經過我這個資深八卦記者的繪聲繪影，大家已經知道，這個男方的大家族，表面光鮮，裡面早已裂痕處處。
傳統。老舊。迂腐。
看，那些笑容，假假的。
看，在裡面當媳婦，肯定很可怕。
不過，重點來了──
民眾們最關心的，是他們的孩子。
少奶奶生了兩個雙胞胎女兒，超可愛，曾客串當童星──現在，雙胞胎要歸誰？
無論歸誰，都會是億萬富翁，但，她們也注定要失去一個完整家庭的溫暖。
爸爸，媽媽，肯定少掉一個。
看起來，「法律」會將孩子判給男方，因為他擁有雄厚的財力，絕對有能力讓孩子過得很好，但，「民意」卻偏向女方。
民眾紛紛希望，是少奶奶得到孩子的監護權。
為什麼？
很簡單。
我寫的週刊報導提到了幾個關鍵字，讓民眾馬上變得非常反感──
第一，大家族有一個討厭的婆婆。
第二，大家族有一個東管西管的小姑。
再來，大家組裡的第三代，鬥爭嚴重，什麼都比來比去。
民意大罵，讓孩子在這種一聽就覺得綁得緊緊的大家族裡面成長，真是變態！
長出來的成年人，不會是「正常人」！
而民眾特別的憐憫我筆下這個「平民出身」的少奶奶，家庭簡單，只有爸爸、媽媽和她，三個人住在小房子裡。
簡樸，而踏實。
沒有婆婆與長輩。
沒有小姑也沒有一堆表親伯舅。
充滿現代思想的小家庭，民眾認為，可以給孩子更完整的新潮教育。
不要傳統。不要老舊。不要迂腐。
所以，給孩子自由吧。
「給孩子自由吧」很快的成為一個街頭運動，很多很多已為人父、人母的年輕爸媽走上街頭，為這個弱勢的少奶奶，爭取她自己孩子的監護權。
「給孩子自由！」
他們要「救出」那些在大家族裡的小孩，讓他們不要再被這些虛偽且牽扯的三代甚至四代的環境給污染。
「給孩子自由！」
他們群情激憤，大聲對那個大家族喊話：「不要仗著錢，就欺負可憐的少奶奶！」
這一天來了，地點，就在法院。
很多網友故意來旁聽，想踢爆更多大家族的秘密。而他們也真的如願以償。
因為，這個知名的大家族成員，一一上了證人席，每個人都很激動─—
「媳婦嫁進來，一天飯都不必煮給大家吃，她還不滿意，那怎樣才會滿意？」
「長輩都對她很好，只要求她天天回家吃晚餐，其他時間隨便她，這樣還不夠『自由』？」
「不愁吃，不愁穿，不必工作，這樣不夠好？」
鄉民們瘋狂的將這些「價值觀」向網路文字直播，嘩，這個家族果然狠，竟然認為媳婦應該煮飯給全家人吃，而且還要求不能在外面吃晚飯，必須回家吃……。
有錢有什麼了不起？
有錢，就有「自由」嗎？
法官搖了搖頭。
接下來，傳喚另一方，也就是女方的家人。
女方家庭成員簡單，一二三，就三個人，爸爸、媽媽，女主角是獨生女。
這一個平凡的家庭，看起來蠻和樂。
上了證人席，少奶奶的父親說：「當初嫁女兒，把女兒送給你們，沒想到，你們這樣對待她……。」
少奶奶的母親更是涕淚縱橫：「你們就放了我女兒和她的孩子們吧，讓她們自由吧。」
「我們已經準備好一個更好的家，就在某某街某某號，是我們一起住的地方。」
這場大戲，很快的，由司法來仲裁了。
事實上，還沒等到法官的裁決，網路上的人已經瘋傳當天的對話，他們高聲的喊：「給孩子自由！給孩子自由！」
宣判的那天，後來，是少奶奶，喜孜孜的拿著最後判決書，走出了法院。
沒錯，她做到了！她成功離了婚，還留住了孩子的監護權，當然，依法取得了前夫一半財產，還有後續孩子們所需要的贍養費。
什麼都拿到了。
自由贏了！
法院外面的群眾，歡聲雷動。
群眾護送她、她父親、她母親、還有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女兒，五個人，進入一輛計程車。
目送他們離開。
恭喜他們，終於擺脫豪門的假惺惺家族。
祝他們有一個自由、美好的新人生。
然後，計程車依照他們的指示，亂繞了城市好幾圈。
先到了一個老公寓樓下，少奶奶的父親下車了。那是他目前獨居的家。
他沒有說再見。
再到另一棟頂樓加蓋，少奶奶的母親下車了，那是她目前獨居的家。
她也沒有說再見。
計程車司機顯然也知道「給孩子自由」這則新聞，他非常的驚訝，少奶奶的原生家庭，並不是像週刊形容的，是一個平凡、美好、又自由的普通人家──
他們根本就是分居的狀態。
但，更令司機驚訝的還在後面。
老父與老母分別回到他們獨居的地方，車上只剩少奶奶和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女兒，下一站，司機被要求開到一間寄宿小學的門口。
孩子不了解。
司機卻已經理解。
「媽，這裡是哪裡？」雙胞胎之一問道。
「媽，這是我們的新家？」另一個雙胞胎再問。
「這是寄宿小學，媽媽已經付錢，妳們先住在裡面，會受到很好的照顧。」她們的媽媽說：「讓媽媽靜一下，這段日子，我真的是太累了，好嗎？」
孩子滿臉問號。
「不要像你爸爸一樣，好嗎。」
孩子愣住了。
「讓媽媽自由，好嗎？」
孩子還沒有辦法說好或不好。
車子已經開走了。
少奶奶頭也不回。
因為，自由，已經是她們的DNA。
這故事告訴我們，如果要徹徹底底的自由，就不要走入婚姻。
已經走入婚姻了，追求極致的自由，不但不現實，而且往往還會變得不負責任。
婚姻之中，親情的「溫暖」和個人的「自由」，往往只能二選一。
你選哪個？
（圖片來源：Bill Strain link）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