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嫁給阿明,新婚之後的第一天,就和阿明說:「你們這棟大樓,真是太奇怪了。」
打從出生起,阿明一直都住在這棟大樓,至今已經30年,從來不覺得奇怪,而阿嬌嫁過來,才第一天,她就受不了了──
「你們城市人都這樣嗎?」阿嬌問。
「都怎樣?」阿明說。
「都不打招呼啊,」阿嬌說:「剛剛在電梯裡,這麼多人,停了三個樓層,進來三個住戶,彼此之間,一句話都不講……。」
「不認識啊!」阿明說。
「都住了30年,總有點認識吧?」阿嬌說。
「是啊,我知道他們住這邊,但從沒打過招呼,」阿明抗拒的說:「這樣突然打招呼,不是很奇怪嗎?」
「那,萬一突然瓦斯外洩,怎麼辦?」阿嬌說:「萬一遭小偷,怎麼辦?萬一缺蔥缺蒜,都不能向鄰居借嗎?」
阿嬌從小到大都住在鄉下,鄰居隨時都來家裡串門子,對她來說,住在一棟大樓30年,電梯只有一台,天天都會碰到鄰居,卻從來沒打過招呼,真是超級不可思議的。
「不會啦,這棟大樓這麼多人,如果認識,反而危險。」阿明說:「萬一有人和妳亂搭訕,記得,別隨便亂講話,你知道嗎!」
阿明特別交待阿嬌,畢竟阿嬌生性純樸。
阿嬌點點頭。
但看來她並沒有被說服。
就這樣,新婚的日子,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過了一年了。
某天,阿明和阿嬌又一起搭電梯。
因為只有一台電梯,所以下樓的時候,又停了三個樓層,進來三個住戶。
阿明整個嚇到。
因為──
「嗨!」那個住戶竟然熱情的和阿嬌打招呼。
「阿卿嫂!」阿嬌高興的問候。
「你們要出去啊?」這個住戶問。
阿嬌還來不及回應,下一個住戶又進電梯了。
「哇,阿嬌,妳今天這麼早!去買早餐嗎?」
「阿珍婆,我早餐早就吃過了啦,都那麼晚了……,」阿嬌笑著說:「哎喲,阿文姐!」
阿嬌又對另一個剛進電梯的人打招呼。
她笑得很開心。
阿明知道,這一年他忙著跑工作,每天很晚回家,沒想到,他老婆已經把這麼多鄰居都「認識透透」了;雖然阿明已和這些人一起鄰居這麼久,這竟是第一天聽到她們的名字。
出了電梯,鄰居們一一告辭,阿明對阿嬌說:「妳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多人的?」
阿嬌知道阿明不喜歡這樣,所以非常不好意思的說:「沒怎麼啊。」
「就有空就認識了啦。」
「那,」阿明再問:「妳都和她們聊什麼?這些人都比妳老,有什麼好聊的?」
「不會啊,每次都有聊不完的事!」阿嬌說。
阿嬌開始敘述,比方說,那個9樓的阿卿嫂,死了老公,現在都自己一個人生活,偶爾看些畫作;她收集的畫作都妥善的放在她家特製的收藏室,除濕機24小時開不停。
然後那個7樓的阿珍婆,別看她那個歐巴桑的模樣,她可是附近銀樓的老闆娘,最近正在把她開了幾十年的銀樓傳給第二代經營。
接下來那個5樓的阿文姐,她們家是附近的大地主,每年她們固定賣一塊地……。
「看,你不想和她們認識,可是她們可個個都是臥虎藏龍咧!」阿嬌笑著說。
阿明專心的聽著。
就這樣,阿嬌和她的老公從此多了一個聊天的話題。她幾乎每天都從這些鄰居聽來一些「八卦新聞」,她就會去和阿明說。雖然阿明都很晚回家,有時回家都已經深夜,如果她還醒著,她還會和阿明聊這個。
阿明似乎也開始變得興趣盎然,不禁一嘆,這些女人真的「無話不聊」,阿明總是能從阿嬌那邊聽到非常非常細節的八卦事件,細節到好像他在這些鄰居家裝了一台「監視器」,他都已經可以完全掌握這些鄰居幾點出門、幾點回家、東西放哪裡、身家多少……。
「真是可怕的女人們!」阿明心想:「在這個大樓已經沒有秘密,真是恐怖!」
就這樣,又過了好幾個月。
有一天,阿明回到家。
一推開門,就看到阿嬌坐在椅子,神情極為緊張,坐立不安。
「我跟你講,今天發生一件大事。」阿嬌說。
「什麼事?」阿明也很緊張的問。
「阿卿嫂家裡………」阿嬌說:「遭小偷了!」
阿嬌一五一十的說了她今天搭電梯時從阿卿嫂那邊聽到的最新「八卦」,原來,阿卿嫂這幾天剛好出遠門,一回家就看到門鎖已被小偷撬開,最貴的那一張畫像,剛好被偷。
「聽說,是只有『一張』被偷。」阿嬌強調:「那個小偷,很懂,只偷最貴的。」
「那還好啊,有什麼好吃驚的?」阿明問。
「問題是,我將阿卿嫂遭小偷的事情告訴其他人,結果發現……。」阿嬌說。
「發現什麼?」阿明緊張的問。
「我發現,阿珍婆和阿文姐,還有其他好幾個鄰居,都遭小偷了。」阿嬌說。
「怎麼可能?」阿明不解的說:「一天之內就有這麼多人被偷?」
阿嬌搖搖頭,眼睛驚恐的睜大著。
「不,她們有的是上星期被偷,有的是前天被偷,」阿嬌發抖的說:「算一算,大概從上星期開始,每天都有人被偷。」
「看來,是小偷『鎖定』了我們這棟大樓了。」阿明說:「都是妳們這些女人,平時喜歡亂傳八卦,我住在這裡住了30年都沒事。」
「不,」阿嬌馬上說:「你要感謝我!就是因為你老婆熱心公益,和大家交朋友,大家才會知道這件事。」
阿明聽著。
「聽說她們報警後,警察確認是同一人所為,」阿嬌仍然無法平復:「而且警察還說,這是他們所知某一個竊盜通緝犯的慣用手法。」
這一晚,阿明和阿嬌,都睡得不太好。
隔天,阿明要出門了,阿嬌很害怕,不想讓阿明出門。
「阿明,你今天可以不要去上班嗎?我好怕。」阿嬌說。
「不必啊,你去找你那些三姑六婆,就不會怕了。」阿明說著說著就離開了家。
當晚。
果然,事情發生了。
阿明回家,發現阿嬌正在哭。
「我們家,我們家……也被偷了!」阿嬌說。
阿明一臉詫異。
阿嬌敘述,她今天從阿卿嫂家裡待一整天回來,發現家裡門鎖已被撬開,然後,她等不到阿明回來,已經先將此事告訴所有鄰居。這些鄰居已經決定,約好晚上11點整,在一樓大廳開一個緊急會議。
「哎,我們這麼窮,還有什麼可以偷的!」阿明說,似乎毫不在意。
「對啊,我清點了一下,並沒有發現我們少了什麼。」阿嬌說:「連我放在桌上的現金,都沒有被拿走。」
阿嬌抬頭,看到時鐘已是10點59分,不待阿明整理整理,阿嬌已拉著他出門,走進電梯。
「趕快,我們下樓吧。」阿嬌說:「阿卿姐她們叫我們不要遲到。」
從14樓下去,電梯經過了9樓。
並沒有停。
沒有停,就沒有人進來。
今天的電梯顯得特別的安靜。
只有繩索滑動的聲音。
「達達達。達達達。」
電梯再經過7樓,也沒有停。
「奇怪,」阿嬌開始自言自語:「阿卿嫂她們,有下去得這麼快嗎?」
這棟大樓就這麼一台電梯,通常他們下樓總是會遇見人,但今晚怎麼會沒有停。
「達達達。達達達。」
電梯慢慢的往一樓滑去。
這時候,阿明突然想起了什麼事。
想起了那件事,他好像被雷電打到。
他整個人瞬間呆住。
電梯經過5樓,也沒有停。
「達達達。達達達。」
阿明突然低聲的問了阿嬌一句話。
「我放在門口的那個破紙箱,還在嗎?」
那口氣,不像平常阿明說話的口氣。
阿嬌想了一下,的確,今天之後,她就沒有看到門口那個大大的紙箱了。
那個大箱,看起來既不珍貴,也很破舊。
看起來只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紙箱。
那個紙箱,昨天還在,今天卻不見了?
難道,小偷進來,只偷了那個紙箱?
「達達達。達達達。」
電梯繼續往1樓滑去,仍沒有任何一層樓停住,看來電梯即將直接抵達1樓。
阿嬌仍不明白。
難道,那紙箱裡面有什麼珍貴的東西?
她看了阿明一眼。
阿明突然閃出一種她從沒看過的眼神,那是一種狡滑,好像一隻獵豹即將戰鬥的模樣。
她還是不明白,然而,電梯已經抵達了一樓。
沒人能阻止電梯的門,乍然開啟。
門一開,一道強光刺眼到讓電梯裡的阿明和阿嬌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警察,警察!」對方大叫:「我們追了你好久,這次終於逮到你了!」
阿嬌完全錯愕。
「我們已經找回所有贓物,全部就在你家,看你還要怎麼狡辯!」
她瞄到身旁的阿明,不但沒有錯愕,還默默的走向那個說話的警察。
阿明的眼神不再狡滑,也不像獵豹,而像一隻頹喪的敗鬥之犬。
阿嬌突然感到雙腿一軟。
剛好被另一位女警扶住。
「請妳和我們到警察局走一趟,」女警對阿嬌說:「我們要謝謝妳,幫我們提供了重要線索。」
「我們訪談了所有鄰居,綜合了她們所聽到的關於妳們家的八卦消息,」女警說:「妳似乎很喜歡和鄰居聊天,那些細節,細節到好像裝了好幾支監視器在妳們家一樣。」
這故事告訴我們,許多人很喜歡四處「熟起來」,她們總可以很快的和任何的人熟起來,然後,聽到了很多八卦、很多有趣的祕密。
不過,你要知道,沒有八卦消息是「免費」的。
也沒有祕密是「免費」的。
這些容易和別人混熟的人,肯定都是「出賣」了她們自己家裡的祕密,去換到其他人的祕密。
所以,當你每天不斷的聽到其他人「不堪」的故事,你也應該要知道,自己的故事,同樣也正在被「洩露」出去。
「熟起來」是很厲害的人際技能,但其中大概都是靠著「出賣別人」才能做得到的;若你身邊有人特別「易熟」,小心你極有可能正在被出賣中。
(圖片來源:Alejandra Bravo 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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