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從前有兩位評論家,一位是溫先生,一位是厲先生。
溫先生比較溫和,厲先生比較激烈。
在當年的報界,他們兩位,知名度相當,而他們的專欄文章裡經常出現他們對於時事的各項看法,從政治圈,談到企業界,再談到文化界,還到演藝界。
所有人都被他們兩人寫過,他們之間也偶爾打筆戰。
相較於溫先生經常筆下留情,且很有禮貌,經常讚許,厲先生則完全相反,一整篇下來,沒有一句不罵,非常尖酸。厲先生的人氣遠比溫先生高,因為他罵人罵得讓讀者都痛快不已。
當年不像現在,讀者可以留言。如果可以留言和按讚,你可以想像,厲先生的文章一定篇篇破1萬個讚,留言也都是類似「中肯」、「不能再同意你更多」這類的歡呼聲。
三十年後,他們都老了。
大家都老了。
這個月,溫先生和厲先生兩人都生病了。好巧不巧,他們剛好被安排在同一間病房。
「真巧。」厲先生說。
溫先生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
「這叫做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聊了一聊,他們才知道,對方皆已經喪偶,兒女在外。他們開始聊起他們那一個年代的點點滴滴,也感嘆現在的少年人實在都只自己顧自己,家中有病老的長輩,年輕人就只是出個錢,雇個看護,便當作已經盡了責任。
聊得愉快,兩人哈哈大笑。
「同病相憐啊!」溫老說。
第一天住進這病房,兩老,都沒有訪客。
還真的是「同病相憐」。兩人都是孤單老人了。
不過,接下來第二天起,可神奇了。
厲老仍是沒有訪客。一個也沒有。
不過,溫老這邊,開始有人來訪。
一開始是一位,或兩位。
他們過來看了溫先生,隔天,又帶來更多的人來訪。
禮物愈來愈多,桌上放不下,堆到地下去了。
厲先生在隔壁床,偷偷地聽著隔簾的那些熱情的招呼聲,心裡頗不是滋味。
但他仍仔細的聽著溫先生他們的對話。
可以聽出來,有些訪客,溫先生根本就不記得對方是誰,但這些人仍非常親熱的叫著溫先生的名字,他們都帶著類似的訊息來給溫先生:
第一,好久不見。
第二,早日康復。
第三,當年,他們多麼的感謝他(溫先生)。
厲先生就算隔著一個簾子,仍可以感覺到溫先生每次都是一頭霧水。
他聽見溫先生問了對方:
「你們……到底在感謝我什麼呀?」
「哎,小事一件,」對方畢恭畢敬的說:「您肯定忘記了。」
「到底是什麼?」溫先生鍥而不捨。
「我也說不上來……。」對方說。
「說吧。我很想知道啊!」溫先生說。
「就是…好像那時候,您有一篇社評提到我們,謝謝您還說,我們團隊人才濟濟。」他說。
「那,團隊現在呢?」溫先生問。
「早就散了,可見我們並不是好團隊,呵呵。」他說:「但您的一句評語,留給我們的幫助,很多很多。」
就在對方開始細數有哪些幫助之前,被溫先生叫住。
「等等,」溫先生說。
溫先生想起的是隔床的厲先生。
他想,既然都是當年的人,應該也讓他們見見厲先生。
「你們知道,厲先生也在這裡嗎?」溫先生說。
「什麼?」對方問。
溫先生拉開布簾。
一副「驚喜」的樣子。
剎那間,厲先生連忙用手隨意撥了撥他那花白的頭髮,隨著布簾拉開,迎向他的,是三個中年人,和六隻困惑的眼睛。
他們看著厲先生。
厲先生也看著他們。
看了許久,這三個中年人還是滿臉問號,終於,禮貌的問溫先生:
「溫老,誰是厲先生啊?」
「我們認識嗎?」
這故事是要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是溫先生或厲先生。當年,曾經坐在權力的位子上。
但,有人一坐上權力的位子,拿起了筆,就像厲先生那樣,拚命的去批評那些「錯」的人,教訓那些「爛」的人,訕笑那些「笨」的人。
這種評論家,當下很威猛,但,最後並不會留下任何的種子,不會開出任何的花朵。
反之,像溫先生那樣,把握他的權力,悄悄的「幫助」了人。
所有壞的事之中總有好的事,所有爛的東西之中總有可稱讚的東西。
一句鼓勵。
一段好話。
好像暖乎乎的炭火被送進雪中,也好像一顆種子被種進心裡。
三十年之後,你變成了「好多人」的大恩人,就算膝下無子,也絕不會孤單而去。
所以,權力愈大,愈要現在就開始施恩,讓時間將這個恩惠擴大了1萬倍。
今天就可以從一句「好話」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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